《漂流少年》(Sonny Boy,以下简称《漂》),于2021年7月开始放送。这部作品的导演和编剧是夏目真悟,他的其他作品还包括:《四叠半》的两部动画、《不吉波普不笑》,还有《一拳超人》第一季。
我比较惊讶的是,《漂》竟然是2021年的作品,比我想象中还要晚,总感觉它带着点10年代的气质,像物语系列那样的。它的导演夏目参与制作的《四叠半》系列同样是在美术风格和叙述上做出了独树一帜的效果(不过四叠半是有小说原作的,而且动画受汤浅政明的影响可能更大),所以我们大可以相信,夏目导演是继续将他在叙事和美术方面的创意同样发挥在了《漂》的故事中。
《漂》是一个披着校园番外皮的奇幻番,一个披着“青春故事”皮的……不那么“青春”的故事。实际上,它想要探讨的恰恰是被无数日本作品歌颂、构建的“青春校园”的反面。它想探讨一个问题:当青春结束,校园不再的时候,大家该如何面对在自己面前展开的千万种人生,这次也会分成两三期慢慢讲。
整个故事的叙事非常跳跃,主创想表达的各种内容切得很碎,应该可以将其称为一部“实验性的”动画。但,也可以看得很舒服。
关于《漂流少年》在叙事上的把戏
这里就不细细梳理剧情了,毕竟设定很复杂,故事背景环境不断跳跃性地切换,还有很多碎片化的叙事、回忆,所以今次可能会优先向看过本篇的朋友们分析了。不过没看过的朋友也挺建议看看的,就12集,抽两个周末的下午就可以看完。 这一节我打算先讲讲在宏观上,主创在这个故事中利用观众的思维惯性而使出的叙事诡计。 《飘》的开头三集是很有迷惑性的,它首先通过“黑暗空间中的教学楼”和“孤岛”,构造出了一个(两个)相对有限的舞台,那之后又利用隔绝的通讯,让当时故事中的角色保持在“一个班36人”的规模上。 这时候初见的观众很可能会通过自己的经验,建立这样的认识:这是一部校园外皮的奇幻番,群像剧,主要角色是长良、希、瑞穗、拉吉塔尼,然后班上还有分别以明星和ACE为核心的两个小团体,背后很可能还有黑幕。 故事的主要任务似乎是“大家一起离开漂流”,他们估计会竞争斗法,最后由主角方几个人先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,这个过程中还有可能打败若干个黑幕方。 制作组不吝超大量使用的高饱和天蓝色背景真的很赞 这期间角色们的行动也在引导着读者的预期,在拉吉塔尼的带领下,主角们开始严肃地在黑板上分析起了自己所在世界的各种【规则】,并尝试找到它的破绽,能让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。 但从第五六回开始,故事的广度开始急剧扩张,黑幕也走到了台前,正当地存在于漂流的世界,告诉少年少女:你们已经毕业,该继续漂流了。 观众们发现漂流者的世界原来有无数个,漂流者的少年少女同样有无数个。他们所在的世界不是特别的,他们也不是“被选中的孩子”。故事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切换,明明他们是在不同的世界之间“漂流”,但他们转场的过程却显得异常儿戏,只需要长良的一个念头,甚至不需要长良的辅助,谁都可以通过花上若干时间,在不同世界之间穿梭,这样的变化将前期在探索中建立起来的很大一部分紧张感消解掉了,先前他们在封闭小世界里严肃地展开的分析探索、乃至明争暗斗,都被不断扩大的世界和人群冲淡,乃至抹平了。明星和ACE两个小团体的对立争斗也在第6集后消失。 故事推进到最后,我们甚至发现,主角方先前做的大量探索,实际上对于11集开始执行长良瑞穗逃脱行动而言,都是无用功。无限的时间与空间,无限的资源和可能性,不复存在的“死亡”,都消解着人行动的意义。我们原本期望中会和主角(们)发生紧密联系的角色,都在沧海桑田中渐行渐远了。 所以说《漂》的主创是很聪明,也很狡猾的,他们熟知所谓三集定律,在故事开头尽量降低故事舞台的广度,让主要角色在有限的环境中激发出更激烈的矛盾,从中展现出各自的性格,建立更紧密的联系。 然后在观众们入戏之后,才真正开始揭示这些世界的真相,用无限的时间、空间和寿命,为所有少男少女展现无数种极端的可能性,让他们面对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,从而写出主创真的想表达的东西——不仅是简单的“少年少女超能力冒险”。 “路人女主”配置的希
这一节来分析一下《漂流少年》中,希(のぞみ)(右一)这个角色的形象,瑞穗和长良放在下一期分析。
《漂》中的两个关键角色的名字都是带有明确的表意的。男主角长良(ながら,nagara)的名字,结合片名,应该可以理解为是流れ(ながれ,nagare,流动)的变体,他自己的能力在故事中展现为发现、刷新出一个个纷繁的漂流世界,他构成了漂流现象的重要一环。而希的名字则直接来自于日语词汇のぞみ,希望,这也直接指向了她的能力:Compass(指南针)。她能看见天空中奇异光芒的方向,那里似乎就是回家的地方。
如果你没有特别认真看,你很可能会觉得故事在处处暗示: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女孩。全剧只有她一直穿着蓝色衬衫;只有她开头拒绝使用手机,且不被明星的话术支配;只有她能看见那似乎指向了谜题答案的光,只有她持续地得到了双目的特写;以及,她似乎才是和男主角最般配、最能相互理解的那个人。导演似乎在暗示,她会成为某种关键。
但我想,这同样是主创在前期叙事诡计的一部分,他们将自己表达出的,对希的喜爱之情,被观众下意识地转译为了她对于解开故事中心谜题的重要程度。希的能力是故事的关键的一环,但对于她自己而言,从一开始到最后,这个能力都没有在实际上帮到她本人多少。
希同样会被第一个世界的规则惩罚,在黑板上写算式狼狈不堪;开了新地图之后也只是做一个普通人会做的事情,打猎打渔,跟着长良瑞穗拉吉塔尼行动,她的能力就这样一直被悬置起来了。
其实第一集看到这里时我个人真的挺惊讶的,我以为女主是在扮猪吃老虎,藏着很厉害的能力之类,结果她真的仅仅是心理上不愿融入明星的秩序——但这何尝不是一种魅力。
第六集之后更是开始在探索世界的小队中相对边缘化,她一直都被身边的好友们爱着,保护着,她很特别,很讨人喜欢,一看就感觉是女主,但她的确和故事的核心任务保持着距离——我是第一次在动画作品上看见获得了这种配置的角色。
希的角色成长在整部作品中处于一个相对边缘的位置,但主创也成功从外到内刻画了她完整的形象。我们大概可以将希的角色成长以第六集为分界线,画出两个阶段:第一集到第六集,希向外散发她的光与热,打开长良的心扉,陪伴孤独的瑞穗,和伙伴们共同行动;从第六集到第十集,当她回想起原来的世界的自己已经死去时,她便陷入了迷茫,变成了需要他人支持的那个人。
To be or not to be
(警告:关于本段剧情,实际上夏目导演已经在访谈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,方向和本人基本相反。但我还是有些不甘心,于是继续在这里放出了我基于剧情表现的个人理解,欢迎各位批判性阅读。)
夏目导演访谈B站专栏如下,感兴趣的可以自行去B站搜索,好搜的。
那我们言归正传。
地主认为,希的形象鲜活的点就在于,主创通过将她的状况反转过来,让观众意识到:她并不是那种无条件地充满能量的人。她可以善解人意,但她同样需要某种理由、某种驱动力来支撑自己继续保持自己喜爱的活法。而【自己在现实中死亡】的事实本身,便将她当下存在的合理性动摇了。
她本一直以为,先前一直在她眼前闪烁的光亮,是指引她和伙伴们归途的明灯,但第六集后,这个信念便轰然倒塌了,只留下枉然与命运无情的嘲笑:她只是个复制品,还是个已死之人的复制品。那她还应该回到“原来的世界”吗?如果不应该,那为什么又只有她能看到指南针的光亮呢?她几乎像是被神抛弃一般,跌落了。
所以希这个角色要解决的问题,便是一个十分存在主义的问题:如果我发现自己原来已经不再能作为那个本真的“自己”存在了,此刻我该如何面对自己?
第9集希迷茫的理由就在于此。 所以我会认为,希在第十集主动地选择了自己的死亡。 也许会有朋友不理解:希明明在死亡前一小时,还在记录眼前的世界,还打算收集海带拿回去给大家煮汤。她明明活得很积极很乐观,为什么一转头就想死了呢? (这段剧情实际上充斥着大量的含糊其辞,地主也是基于自己对希角色形象的理解来推测。如果各位朋友不愿意接受,也欢迎在留言区提出自己的看法。) 我觉得希的确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还是乐意继续活下去,继续探索可靠的方法的,但她的念头在很短的时间内,因为骨折妹提供的一个全新的信息,发生了急剧的改变:战争,以及朝风,能在这个世界创造死亡。在那之前,她的认知里都觉得,人在漂流世界里是死不掉,也老不掉的。 正是因为希在得知那个新信息之前,还乐意在这种新情况下继续活下去,所以在第六集之后,尤其是第九集长良帮助她敞开心扉后,她便稍稍改变了自己的活法,主要体现在她开始用手机。 手机在这个故事里几乎完全是人与人进行具体交流的工具,而非用来刷视频获取额外享乐的许愿机,希开始用手机意味着自己开始接受更大范围的社交,比如说和远在另一个世界的骨折妹、甚至是朝风保持联系。 但在第六集之前希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手机,她可以自给自足地活着,找身边那些少数她更合得来的人交往,现在她感觉自己需要手机,需要社交了,是否说明她心中那种自给自足的状态被打破了呢?她的确开始接纳在漂流世界中活着的自己,但在原来神圣的目标跌入虚无后,她似乎也开始不得不转变自己的活法,找到新的能量来源——如果必须活着,她只能用另一个方法存在下去了。 但战争和朝风的存在给了她另一种可能性:她能在还没变成另一个希之前就这样死去。我觉得,至少对于现在的希而言,她并不希望自己被命运,或是社会关系束缚。她不想被人支配,也不想做某人(朝风)的妈。所以她选择了让自己最了解的朝风,借战争遗物的力量杀死自己。 所以这里有一个大家可能都忽略的点:希真的是因为【掉落进深渊】而死的吗?深渊底下为什么不是另一个世界,或者别的? 我们可以回顾一下除了朝风给战争带来的死亡外,《飘》故事中其他的若干次死亡:战争带来的瘟疫本质上是激发人内心的创伤,如果人能“走出来”,就能免疫;拉吉塔尼口中提到的,让自己不再幻想的电刑椅,也是一种“死亡”。在漂流的世界里,死亡是可以由主体在外力刺激下,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带到自己身上的,是内外两种因素共同作用下完成的一个过程。 故事里出现了一把枪,那它自然就要发挥它的作用,所以地主会倾向于认为,是希自己希望借用朝风或战争的力量杀死自己。她可能不太明白具体机制,但她能感觉到这可能是自己仅有的机会。 这也是为什么希会将自己的手机扔下深渊,抛弃自己本已逐渐走上的新生活,回到那条已经被堵死的道路。有分析说,这是她们相信朝风肯定会回来接她们上去,表现自己的信心。 这个观点的问题在于:希的确活得随性自由,但她并不孩子气,她不会对一个自己手拿把掐的巨婴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,手机除了联系朝风之外还可以用来联系其他所有人,扔手机只可能出于一些更加沉重的动机。(骨折妹扔手机倒有自己的理由) 所以那之后她说出了很多含糊其辞的话:“我要回去,即使我死了,我也会接受自己的命运”,“那么再见了(さようなら)”,以及有读心能力的骨折妹在信中模棱两可的“希直到最后一刻都相信着朝风”。 综合我上面的分析,我基本可以得出个人的结论:希站在深渊边上,站在靠近战争的地方(比朝风还近),将自己放在了各种可能带来死亡的因素交汇在一起的位置上,希望朝风能用某种方法杀死自己。而且她知道,朝风面对将死的自己会犹豫,因为他到底还是软弱的,连希求死的意志都不敢直面。 所以再展开说一点,严格来讲,漂流世界的希并没有一个显性的感情线,因为感情戏的推进首先需要二人在情感上的相互需要、相互依靠。但第六集前的希需要朝风或长良吗?长良很有趣,朝风能力强还好拿捏,但对于她个人而言,都不是非要不可,她对谁都是小太阳。 第六集后,她面临的问题并不是一个恋人就可以解决的,长良对她伸出援手,陪她做这做那,的确有那种友人以上的感觉,而且长良本人很可能确实喜欢希,但希对长良又是怎么想的呢? 对于希而言,长良更多是给了她直面这个问题的勇气——To be or not to be 的question,依然只有希自己能回答。所以我觉得,希的人物成长路径难以容下一段恋爱,因为活着的那个希,从来都是个很自我的家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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